初春的落日,橘紅色系的餘暉染滿了天際,和湛藍的交融,毫不突兀。 大和民族視為「逢魔時刻」傳說鬼怪會在天黑前的傍晚出現, 迷惑人類,古老神話,讓這樣的時刻,像沉淪又美麗的世界末日。 郝豆豆貪愛任思緒隨每天都不同的日落一般把天染得變化萬千, 似無忌禪地漫遊。 「來,人蔘烏龍茶。」 楊湛走進豆豆,將她圈在陽台欄杆和他之間, 兩人一起,被夕陽上了它的顏色。 「嗯~好香喔!你的泡菜功夫越來越上乘了!」 捧著陶製淡綠茶杯,豆豆輕啜幾口,不禁發出讚美。 將頭為傾在郝豆豆肩上的楊湛低沉愉悅地笑著, 「還不是拜你所賜?否則我依然是把曼特寧、義大利濃縮咖啡當水喝,無法自拔呢!」 「咖啡有它獨特的魅力,但是,茶有種可以令人回味不已的餘韻, 而且,它的清淡感染了我,好像整個人也刮淡自得了起來。」 一樣可以汲盡清香,細細品味的茗茶,楊湛在豆豆身上找到了這樣的特質, 所以,他漸漸不在嗜喝咖啡,不再四處搜索更能刺激味蕾的咖啡; 漸漸地位細水長流的茶葉香沉迷。 「楊湛。」 「嗯?」像隻慵懶的波斯貓,楊湛整個人放鬆地摟著豆豆,舒服地應聲。 將楊湛摟在她妖際的一隻手執起和自己的交握,望著微醺的夕陽,豆豆的淺笑加深, 漾起兩頰的酒窩,「我們這樣真好,能永遠這樣更好。」 「豆豆,我們可以的。」可以享受不需話語的寧靜時刻; 可以彼此擁抱著微笑或哭泣;可以並肩坐著, 互相靠著,在世界運轉的每一刻。楊湛如此相信著。 只是,老天爺在安排命運的時候,是不將誰的信念列為入參考範圍的。 楊湛再見到豆豆,是在醫院的太平間。 生死的捉摸不定,楊湛深刻體會到了。 一場車禍,毀了它的信念,那個包含了永恆的信念。 他執起豆豆還殘留些餘溫的手,摩挲著自己的臉,卻感覺到餘溫漸褪。 一陣低仰的哭泣慢慢地,飄忽地瀰漫了整個太平間。 擠進無聲的哭泣,像是為了壓仰濃重的悲傷。 老天在罕雨的初春,飄下了如輕雪的雨,和著和風,灑落人間,哀悼世上的生離死別。 楊湛在幾天喪假之後,回到工作崗位。 他沒有滿臉的鬍渣,沒有顴骨凹陷,身上不帶菸味,臉上不帶宿醉的頹廢, 楊湛把自己打理得一日如平日,獨獨眼中的失落映照內心的空洞。 如同現下,楊湛只是兩手枕在腦後,躺在和式地板上, 凝視豆豆和他一同刷染的天藍色天花板。滿滿的回憶,讓他總是無聲地滴淚, 在一個人想念兩個人的時刻。 電鈴聲,一聲、兩聲,滴進鬱鬱寡歡的空氣中,撥散了楊湛深深的思緒。 「小澄?」他開了門,看見司馬澄。 司馬澄,讓豆豆信任、依賴的知己。 略為旁分的短髮、頎長的身影、清爽帥氣的T恤加牛仔褲,像個大男孩的女孩。 摘下墨鏡,司馬澄看見楊湛染上淡紅色的眼睛, 「有是想和你談談,不介意我進去吧?」 他稍微牽起一些嘴角,好讓自己不過於冷峻,即使豆豆的離開, 使他覺得似乎連輕揚就能的微笑,也顯沉重。 楊湛挪了挪身子,給了一些可以穿越的空間當做回答。 就在司馬澄和他擦身時,楊湛感覺到向日葵的香味,隨風的流動,撥進他的鼻間。 豆豆最喜歡賴在他身旁,將臉埋在他的法間嗅聞向日葵花香, 楊湛知道司馬澄也有豆豆喜愛的,向日葵。 輕踩在木質地板上,司馬澄羨慕楊湛,因為這裡可以感覺到豆豆。 恍若昨天一般,她看見了愛笑、笑得真的豆豆,那個全心全意對待一切, 對她百般信賴、無所不談的好友,司馬澄知道豆豆一直在她心裡,只是, 不能在想哭的時候給絕被人擁抱住悲傷的溫暖; 無法在彼此拌嘴、嘻笑、打鬧著揉弄對方的臉頰或是滿屋子地追趕跑跳, 豆豆不再是一個站在她面前時,有體溫、有表情、有肢體動作的人了, 她成了虛無,成了只能活在心中的精靈。 楊湛遞上微溫的茉莉花茶,看著司馬澄只是雙手捧著杯子, 沉浸在花香,卻沒有品嚐它的樣子。 「怎麼不喝呢?不喜歡?」他記得豆豆嗜茶,還是司馬澄的引薦。 「沒。只是怕喝了茶,我又有水分來流淚了。」 司馬澄痴望著花瓣優雅地用它的節奏旋律、綻開,有關豆豆的一切,都會讓她落淚。 沉默在二十坪的空間中暈染了一層哀愁。 她又何嘗不是,再見到豆豆殘留在她身邊的點滴時,都會一陣酸楚。 「明天早上九點飛法國的班機。」司馬澄突然開口。 「什麼?」 「我明早就要離開台灣了。」 楊湛略顯得錯愕地問道:「要去旅行嗎?」 凝視牆上的那些豆豆和楊湛的照片,像是不再猶豫地,司馬澄平穩地說 「不。這一去,是在也不回來了。法國那邊的工作正好需要我去看, 在台灣,我唯一牽掛的豆豆也已經只存在我的心中,爸媽墳上我也去拜過了, 想想,法國該是我老死的地方吧!」 「為什麼呢?你不再回來,不再回家了?」 為什麼他竟在小澄眼中看見了絕望而哀動的情感了? 撫上照片,只間觸及豆豆溫煦的笑臉,司馬澄忖度反覆,輕嘆口氣後開口: 「……也許,告訴你都無所謂了。」 楊湛看見她的側臉、她的眼,感覺到司馬澄的眼眸轉為深觸, 他從過去透過豆豆認識小澄後,一直被她的雙眼吸引,因為那雙眼的多變。 她見過它溫和、開朗、精靈、平靜、澄澈、堅定,在大半時候,司馬澄是這樣的。 而他也會曾瞥見她的眼眸帶著不安、孤獨、冷漠、嚴峻、 憤怒以及總是盤旋不去、淡淡落寞,迴異於豆豆一貫的恬靜溫柔, 對於司馬澄,楊湛知道她有太多的情感累積,卻又用冷淡客套做防備。 終於,她也當自己是可以談談的對象了嗎?終於,她也能為豆豆來關心小澄了。 楊湛只是若有所思地等待司馬澄。 「……我想,因為豆豆,所以你應該知道我和豆豆從國中就這樣一路到高中都是同學了 吧?」 見楊湛輕點了頭,司馬澄繼續說著: 「十三年了,我和豆豆的友誼,以及我愛上豆豆的日子。」 「你……」楊湛聽出了絃外之音。 「是啊,我用了十三年的時間,用不單是朋友的感情守在朋友這個位置, 很矛盾的位置,如此靠近卻又如此遙遠。」依然凝視著照片中的豆豆, 司馬澄陷入了幽深的回憶。 「讓我猜猜,過去我感覺到妳的敵意以及疏離,來自於妳是真心?」終於, 楊湛明白一些事,包括過去他看在眼裡的司馬澄對豆豆的分外溫柔,以及, 當他靠近豆豆時,司馬澄總有那麼一瞬間的黯然在她的黑瞳中乍現。 「還來自於,對妳的羨慕。來個比較題,好嗎?」 她微傾頭忘了楊湛一眼,揚起一抹自嘲的淡笑,「一個在十多年前就願意待在她身邊, 總是百她在第一位,不會依恃著她的依賴就霸佔她的喜怒哀樂,若她高興快樂心情好, 自己也會分享這份喜悅;若她憂愁悲傷心情鬱悶,自己也會感同身受, 卻努力地她一同度過,或是排解,彼此心靈契合,相處自然沒有壓力的人, 和一個在兩年前現身,而且也能和她這樣在一起生活的人,請問,對女人來說, 這兩個人,哪個人可以待在她身旁呢?」 楊湛客觀的回答:「也許是那個陪伴在她左右十多年的人吧! 十多年是情感累積的成果,近五千個日子,每天的不同心境面對不同的問題,我想, 如果都能始終如一地專情在一個人身上,一定是因為可以 確定自己對這份感情的毫無疑問而且能迎刃而解許多可能衍生的問題了。」 「不。」司馬澄轉過身,一雙眼直視楊湛。 「萬般世事都無法一概而論。我的這一個比較題,答案是那個兩年前出現的人。」 「為什麼?」 「題型解析,當這個女人是豆豆時,我便是那個守候了十三年的人, 妳則是那個在兩年前出現的人。」 太多太多的情緒開始在司馬澄心中翻騰,她感到一陣緊縮從胸腔竄上腦子, 像要揪出她的眼淚。 感覺到眼前的人似乎要崩潰,楊湛向前了一些,輕生探問:「小澄?」 她訝異於她的情深以及藏的深,畢竟,他從沒見過像現在的司馬澄, 彷彿壓養了一輩子,她對豆豆無法說明的情感在此時開始流洩, 過去的堅強像是佯裝的,在現下瓦解得讓楊湛不忍。 「楊湛…,就因為我是女人,妳是男人;就因為這世界如此艱辛,我若坦白, 對豆豆只是添了麻煩和困擾,我們注定錯過,注定了我只能在她身後。 十多年的日子,我常是不甘的,可是,每天每天的思念熬成綿長的等待, 等待沒有明天,我還是,放開了。」 每一句話都讓司馬澄哽咽地說出來,「原本以為我就會這樣陪著豆豆, 看她因你而幸福,可是,她竟然,離我們而去了,我的夢碎了以後,老天爺卻不罷休, 祂將它全部收回,連給我做一個只是守著豆豆的夢都沒有,為什麼? 為什麼我想要抓住的都是虛幻呢?」將臉埋入雙掌中, 司馬澄的身子和她的堅強一樣,漸漸傾頹,她跪在地板上,身子向前曲彎,顫抖。 「豆豆…,豆豆…」楊湛看著小澄淚水決隄,聽著她喊豆豆的萬般哀慟, 他走向司馬澄,在一片迷濛中緩緩蹲下身子,在感覺到濕意從兩頰滑過時,環住她。 「我們都想念豆豆,我們都是愛她很深的,小澄,這是老天爺干涉不了的。」 輕吐出幾句話之後,藍色系的房間,只留下憂鬱在沉澱。天際的橙色讓雲帶了開, 城市由灰轉為橘澄,暮暉蓋上兩人,也許是基於歉疚, 這一天的夕陽沉落得不如往常迅捷,反倒有些猶豫, 就像在哀掉生命的短暫令人措手不及。 之後,司馬澄定居法國,她將豆豆一部份的骨灰帶離台灣, 撒在法國她屋簷後的向日葵田中。楊湛待在台灣,他用了兩年,在台灣的每一處, 也許是玉山頂,也許是花蓮海濱,也許是灰色的城市;也許是綠色鄉村, 拍下當時的夕陽,一張張帶著淒滄哀愁的照片,燒給豆豆;寄給司馬澄。 即使人事物在身旁來去變遷,失去一個深愛的人,春夏秋冬,四季更佚, 獨留段段回憶蘊藏,跨越空間和時間,無論如何,還是會寂寞。 :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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